一次不期而遇的“失能”体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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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近来多风雨，气温变化颇为反常。夜里常常有雨，气温骤降的同时，也不知不觉就“暗风飘雨入寒窗”，于是不经意间让教授有了一回意外的“失能”体验。
毫无征兆的“失能”
昨日更新完文章，不知不觉中已是凌晨 3 点，犹觉困倦。于是洗漱一番，坐在沙发上燃尽一支烟，再饮尽杯中水后，便上床睡觉。
睡前颇感一丝闷热，于是将风扇调到最小一档的自然风，定时 1 小时，沉沉睡去。
早上 7 点被手机闹钟唤醒，发现昨夜盖着的毛毯已然被扔到一边，身体大剌剌地躺在床上。自醒来后，便觉腰背部一阵阵的胀痛，身体有些僵直。欲起身洗漱，顿时便有一阵过电般的疼痛自腰骶部滔滔袭来，竟令人不得动弹。
心中暗道：“不妙啊，不妙！”
果然，静下心来细细感受身体的各处变化，颇有些心惊！此刻，仍是平躺在床上，腰背部的隐隐胀痛尚能忍受，但似乎动弹不得，稍有翻身之举，便疼痛难忍。惟四肢头颈尚能活动自如，稍稍动作亦不会太过苦楚。
于是，尝试起床。
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，此番在自己看来，竟是无比艰难。
真的是无比艰难。
由于躯干部位但凡产生一丝扭曲，都令人疼痛无比，因此，起床的动作完全依赖于四肢及头颈的配合。尤其是上肢手臂和下肢之间的配合，既笨拙，也需要精确的协调。
首先，抬起头，环顾四周的情形，也看清楚身体目前所处的位置。接下来，便以臀部为中心，开始慢慢用手和脚将身体旋转至床边。待到小腿已探至床沿，屈膝将小腿放下，此时已耗费不少体力，并仍会不小心导致疼痛，需要休息片刻。
然后，将双臂置于身体两侧，左臂弯曲，用右手用力将身体略微向左侧倾斜，以便于发力。再协调双臂，慢慢用双手按住身体两侧的床垫，前后臂同时用力，由弯曲直到伸直，在这个过程中将躯干撑起。整个过程尝试了 2～3 次，终于成功坐起身来。过程中，疼痛再次如巨浪般袭来。
休息片刻，尝试起身。此时，身体与下肢的感受是迥然不同的，两者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一般。如果仅仅靠盆腔与下肢起身，依然会导致十分疼痛，而且此间腰骶部的疼痛会发散至胸背部，殊难坚持。不得已，只能用双手撑住大腿根部，确保整个躯干都是笔直的，然后再单纯靠腿部肌肉发力，将整个身体由坐姿支撑为站姿。还好平时有训练站桩，下肢肌群的力量足够克服这些挑战。
虽然成功站起身来，但实际上很难坚持。直立时，身体的痛感分外明显，几乎隐隐有要摔倒的趋势。此刻便不得不将双手立于腰间，以作支撑。这才能够缓缓移动步伐前往洗手间。
粗略估计，整个起床过程耗时 5～7 分钟。你看，对于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，竟能导致“失能”人士付出超凡的努力。正是基于如此巨大的反差，普通人愈发难以对“失能”人士表示出同理心，因为“失能”人士所要面对的困境，往往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。
教授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意外的体验，也很难明白“失能”一词对于独立个体究竟意味什么。
疼痛级别与活动受限的情况
要充分理解为什么起床这件小事也会变得无比挑战，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疼痛的级别，这样大家对于上述过程中教授所遇到的障碍能感受得更加直观一些。
1. 疼痛严重程度评估
对于疼痛严重程度的评估，临床上有多种评估量表可用。对于可以讲话的患者，对疼痛的自评是金标准，疼痛的外在征象（如哭泣、面肌抽搐、摇摆晃动等）是次要的。对于交流有困难的患者和幼儿，行为和生理上的非言语指标可能是信息获取的主要来源。
本文中，为便于大家理解，我们使用数字评级量表（Numerical Rating Scales， NRS） 来评价活动过程中的疼痛严重程度，从而让大家对活动受限情况有更清晰的了解。
NRS 通常由一系列数字组成，并带有代表整个疼痛强度可能范围的语言锚点。一般来说，患者会从 0 到 10、从 0 到 20 或从 0 到 100 对疼痛进行评分。0 代表 "无痛"，而 10、20 或 100 则代表疼痛量表的另一个极端（例如，"可想象到的最剧烈疼痛"、"最剧烈疼痛"、"最大疼痛"）。NRS 需要患者有抽象的刻度理解能力，还有一定的文字阅读理解能力。因此，NRS 比较适用于10岁以上有一定文化程度的患者。此外，有研究发现 NRS 的重复性较差，因此当开展纵向追踪试验时，研究人员应该慎重选择用 NRS 进行疼痛评估。
教授在本文中使用 0 到 10 的评价方法。
对疼痛评估感兴趣的读者，可以阅读 疼痛评估量表应用的中国专家共识（2020版） 以了解更多知识。
2. 活动受限情况
本次“失能”事件中，由于核心受影响区域在胸部及腰骶部的脊柱区域，因此任何需要弯腰或者涉及到胸椎、腰椎及腰骶联合处受力的动作，均会受限。简单为大家描述一下都有哪些：
- 起床： 如前所述，相信大家已经比较了解。整个起床过程中，疼痛始终存在，最高达到 7 分，最低也在 3～4 分左右。目前已过去 24 小时，起床的障碍已大大减轻，10 秒左右即可完成起床的一系列动作，疼痛最高大概在 2～3 分左右。
- 站立：最初无法独自站立，必须有支撑物才行。如果强行独自站立，疼痛在 6～7 分左右，有支撑物的话，可以稍微缓解到 5～6 分。目前已过去 24 小时，站立基本没有太大问题，基本已经感受不到疼痛，偶尔还有 1～2 分的隐痛出现。
- 行走：最初在保持整个躯干部尽量不动的情况下，完全依靠下肢力量进行缓慢移动。不时需要屈膝，然后使用双手抵住大腿根部进行辅助支撑，整个过程的疼痛级别维持在 5 分左右。目前已过去 24 小时，行走基本上问题不大，仅有 1 分左右的隐痛感觉。
- 刷牙：无法独立完成，所以当日晨间未能刷牙。晚上已可以做到刷牙，但不能有任何弯腰动作，否则还是会有过电式的疼痛。
- 倒水：由于是坐在沙发上弯腰倒水，没注意使用正确姿势，导致腰部直接受力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，7 分。目前 24 小时后，使用谨慎的方式倒水，由于无法避免会负重，疼痛程度为 3 分左右。
- 坐立： 最初无法独立坐立，必须要有支撑物。比如，坐在办公桌前，必须依靠上臂支撑桌面，然后才能将将坐下（起身也是一样），并且坐立时间坚持不了太久，大概 5 分钟左右便是极限，整个过程中疼痛维持在 4～6 分之间。目前已过去 24 小时，保持身体正直且腰部有靠垫支撑点话，已经可以长时间坐下了，但依然会有隐痛，大约 1～2 分左右，且双脚必须完全撑地，如果让一只脚耷拉在另一只脚上，疼痛会加剧到 2～3 分左右。
- 使用电脑办公： 同坐立类似。目前 24 小时后，已经可以相对长一点的时间进行电脑办公，本篇文章目前就是在这个状态下写的，痛感与坐立一致，但要注意手指敲击幅度不要太大，双掌需要一直放在触控板两侧作为支撑，从而避免上臂的重量直接传递到躯干部。
- 穿衣、脱衣： 好在目前气温还可以，上衣穿T恤倒是困难不大。比较麻烦是穿、脱裤子，不提了，都是泪，痛是要痛的，就看痛几次吧。
- 取外卖： 叫外卖已经是“失能” 10 小时之后了。送达时外卖小哥比较着急，叫了好几轮，虽然都回应他了，不过可能系统催他单子比较急，就把餐放到门口快递盒上了。等到开门，教授扶着门把手，尝试屈膝下蹲去拿。这时小哥也注意到了，又主动回来把餐递到教授手上，省了不少事儿。在此感谢这位周姓小哥，打赏已安排（👍）。整体上看，取外卖时，比较需要注意接取的姿势，并一定要有支撑物作为倚靠，才能最大程度避免疼痛。疼痛评价约 2 分。
- 拿快递： 也就仅限于把快递从门的外侧，挪到门的内侧。以后再拆吧，折腾不动了。
- 翘二郎腿：最初无法做到。目前也还是无法做到，会有牵涉痛，需要进一步观察。
- 上下楼： 未敢测试。一会儿下楼试试看。目前是 40 小时后，已经下楼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，顺便吃了顿饭。上下楼基本没什么问题了。
- 嘘嘘： 不堪回首。目前的情况是，终于又恢复男性雄风，可以独立站着嘘嘘了，居然还生出点莫名的成就感（ ？？？）。
- 洗澡： 到晚上受限较为缓解的情况下，暂时也只能实现简单冲洗。要极其谨慎，避免摔倒。
认识我们的脊柱
正常情况下，遇到这样的问题，正确的处置一定是前往医院及时就诊治疗。
教授毕竟是临床医学科班出身，倒是没有太过慌乱。也顺带分享一些关于我们脊柱的知识。不过，这部分内容也比较犹豫是否要写，毕竟针对普通读者而言，这部分的内容可能会引起不适。还是简略带过吧。
1. 脊椎的解剖结构
为了便于读者的理解，要了解本次“失能”事件可能的生理变化，我们先来看看脊椎的生理解剖机构。下方图例来自于Frank H. Netter的教材《奈特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》 (Netters Atlas of Human Anatomy) 。
人体中轴骨骼中，脊椎作为躯干骨的主要组成部分，包含 24 块椎骨、1块骶骨和 1 块尾骨，其间借骨连结形成脊柱。其功能主要是支持躯干和保护脊髓。脊柱的运动在相邻的两椎骨之间是有限的，但整个脊柱的活动范围较大，可做伸、屈、侧屈、旋转和环转等动作。
教授此次遭遇的情形，主要是 T12~S1 之间的腰曲部的脊椎活动受限。也就是俗称的“闪了腰”，只是睡个觉把腰给闪了，这事儿听起来未免有些稀奇，我倒更愿意参考“落枕”这个词儿，叫它“落腰”。
脊椎的结构其实还是蛮复杂的，其间的神经、肌肉、血管、韧带以及椎骨间连结的结构都极其精密且优美。下方图例来自于《系统解剖学》教材。
2. 脊柱的肌肉、神经及血管
脊柱的肌肉、神经及血管分布比较复杂，通过图谱可以更快理解。下方图例来自于Frank H. Netter的教材《奈特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》 (Netters Atlas of Human Anatomy) 。
背部肌肉-浅层：
背部肌肉-中层：
背部肌肉-深层：
原位脊髓和脊神经前支：
脊髓动脉：
不得不再次感慨，人体之美！
简单的对症处理与复健
非专业治疗建议。仅仅是记录一下这一天都做了什么来缓解不适：
- 止痛： 并没有通过药物进行止痛，仅仅是通过调整身体的动作，避免出现疼痛。
- 热敷： 用热敷贴置于腰椎处，加速局部血液循环，尝试降低肌肉筋挛的影响。
- 按摩： 使用指腹及手腕按摩腰椎两侧竖脊肌，能够有所缓解。
- 活动： 适当的活动，比如走动，坐着的时候抖腿。
- 睡觉： 躺平了睡大觉，休息一晚之后，发现症状明显减轻了。
如何避免“失能”的发生
- 避免受凉，做好日常保暖： 这句朴实无华的建议，在教授年轻时，颇有些不在意的，但如今却奉为圭臬，甚至算得上至理名言了。尤其是换季时，气候变化较大，着凉受冻非常容易引发一系列的问题。以前念书时候，读到鲁迅写祥林嫂的丈夫死于风寒，还感觉不可思议。淋个雨受点凉，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得风寒了？而且康复得差不多了，怎么又会因着一碗冷饭让风寒复发，还把命给丢了？毕竟年轻时经常淋雨也不见有什么问题，冷饮更是张口就来。如今人到中年，方才明白中年男人的身体和健康其实极其脆弱，能做好日常保暖不受凉，并不容易。
- 保持良好的作息： 熬夜是健康的天敌。好好睡一觉，不光会让人精力充沛，更会让人情绪稳定。
- 买个好床垫： 好的床垫是可以在睡眠中对脊柱起到保护和支撑作用的，睡眠占据人类仅 1/3 的时间，其实比绝大多数物件陪伴我们的时间都长，买个好床垫绝对是有必要的。不过，如果是椎间盘突出的患者，请谨慎一些，可能需要咨询医生之后再决定，因为要缓解椎间盘突出患者的疼痛，硬板床可能会是更恰当的选择，具体要看个体情况。
- 爱上人体工程学吧： 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设计，这一条绝对应当成为我们采购时的基本原则之一，比如家具、电脑配件之类的很多品类，目前都有不错的人体工程学设计的产品可选。哦，别忘了，靠枕和抱枕也很有用哦！
- 使用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姿势： 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，我们应当时刻注意保持正确的姿势，比如坐姿、走路的姿势以及搬运物体的姿势，等等。
我们能够为“失能”人士做些什么
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这种感觉，生活中对于生理障碍人士的关注越来越少了。教授的学生时代，还是经常会看到一些针对残障人士的政策宣传，亦或者是事迹的报道。但不知道从何时起，就再也关注不到了。
不确定这是否可以被称之为“无意识的忽视”（Unintentional Neglect）。毕竟这是一个信息过载的时代，每个人每天收到的都是海量的信息，也有数不清的家国大事要关心。虽然自己可能也存在这样的社会意识盲区，但偶尔还是能够触发到相关的联想。
有几次上班途中，走在通往地铁的道路上，看着路面的盲道被随意摆放的共享单车占据，就会想到：如果真的有人跟着盲道行走，是否会受到伤害？
作为普通公民，我们经常感慨能够做到的事情总是很有限，我们的能力能够改变的也非常局限。个体的命运总是和时代相关的。在时代裹挟着我们每个人的时候，我们是否也能尽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，去让这个时代变得对“失能”人士更友好？
譬如，在放置共享单车时，避免压到盲道。
又比如，如果您正在开发一款软件，是否可以考虑视障或听障人士对产品的 accessibility ？
更或者，如果您的能力和影响力更大，是否可以顺便让社会给到“失能”人士更多关注？
时代的一粒沙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不起眼，却对当下的你我大有裨益。正所谓，能力越大，责任越大。
与诸君共勉之。
参考资料
- Haefeli M, Elfering A. Pain assessment. Eur Spine J. 2006 Jan;15 Suppl 1(Suppl 1):S17-24. doi: 10.1007/s00586-005-1044-x. Epub 2005 Dec 1. PMID: 16320034; PMCID: PMC3454549. 链接
- 疼痛的评价
- 疼痛评估量表应用的中国专家共识（2020版）
- Dulina, Ľuboslav & Gola, Arkadiusz & Gašo, Martin & Horvathova, Blanka & Bigošová, Eleonóra & Barbusova, Miroslava & Plinta, Dariusz & Kyncl, Jiří. (2021). Influence of Various Types of Office Desk Chair for Dynamizing the Operation Assessed by Raster Stereography. Applied Sciences. 11. 4910. 10.3390/app11114910. 链接